老家门前有一棵树，不知种于哪朝哪代，经历了多少风雨，但见那皴裂的树皮斑斑驳驳，村人们都叫它“老树”。
　　老树有五六个大人合抱那么粗，高达十几米，树冠大，落在地上的影子能容纳几十人乘凉。
　　小时候，我常到老树底下拾柴火，就是老树落下来的枯枝，抱回家给母亲烧火做饭用。有时，还能捡到一窝从树上连窝掉下来的鸟蛋。
　　那时，老树枝叶茂盛，树冠大，鸟也多。老树上像结了果一样筑着几十个鸟巢。想想，鸟儿喜欢在老树上筑巢大概是因为老树高大，爱捣蛋的孩子爬不上去。再则，或许是因为树枝密，淋不着雨吧。在老树上筑巢的鸟有麻雀、喜鹊，还有我叫不上名字的鸟。尤其是麻雀，天一放亮就叫开了。母亲也会随着鸟叫声，叫醒熟睡的我去上学。我问父亲：“爹，你说鸟儿们为什么在清晨和傍晚叫得最厉害呢？它们像是在争论什么大事？”父亲看我认真的样子，用手敲敲我的脑门，说：“傻丫头，那是鸟儿们在开会呢。清晨，天一放亮，领头的鸟一声令下，鸟儿们就睁开双眼，开会发言。这只说 ‘今天去红沙河收李家的谷子。李家的谷子穗儿又大，籽儿又饱，一定是一顿不错的美味佳肴’。那只说 ‘还是去张家的打谷场吧。昨晚我归巢时偷听到张家今天要打谷，那更是吃现成的谷子’。傍晚呢，鸟儿归巢，要总结一天的劳动成果，看谁的成绩大，给予奖励。就像你一样，学习好了，考得分数高了，老师会奖励你一个铅笔、一个写字本一样。”我听着父亲编的故事入了迷，思绪也跟着鸟儿们飞到了李家的谷地、张家的场院。
　　鸟儿们归巢时，也是我家开饭时。我喜欢端着饭碗跑到老树下吃，一边看着老树上的鸟儿从一个树枝跳到另一个树枝，一边侧耳倾听鸟儿们的秘密。可是到头来，我不但听不懂鸟儿们说的话，饭碗里还会落上一泡鸟屎。我生气地把碗里的饭向地上一泼，转身回家。等我前走几步，再回头看，鸟儿们早已迫不及待地一扑而上，抢吃我倒出去的饭。我顿时有点儿上当受骗的感觉。于是，我顺手拾起一颗石子，扔过去吓唬鸟儿，噘着嘴回家。父亲看到此景，笑着说：“谁让你去偷听鸟儿们的机密。那是鸟儿们对你有意见了。”
　　冬天，老树总有枯枝落下。一次，刮大风。半夜里，我们睡得正香，突然“咚”的一声闷响，接着，屋顶上便往我们身上落土。父亲第一个从被窝里跳出来说：“快起来，地震了！”我们没来得及穿衣服，赤条条地跑出了家门。外面风很大，夜很黑，一根极粗大的树枝堵在我家门口，枝梢落在屋顶上。父亲悬着的心放下了，说：“原来是老树落枝了。幸亏主枝落在院里了，要是落在屋顶上，一家老小就完了。”次日清晨，村民们都跑来看老树落的枝。
　　现在，老树更老了，树根处流出浓浓的汁，是老树的血液吧，还是老树的泪呢？
　　由于天气干旱，老树已失去了往日的枝繁叶茂，树叶枯得只有我儿时见到的树叶一半多少，到处是落光树叶的枯枝。也不知过去成群的鸟儿们跑到哪儿去集会了，老树上连一只鸟影都不见。
　　老父亲叹息着说：“鸟儿们是老树的儿女。老树老了，鸟儿们一个个远走高飞了。”又说：“老树犹如老人。”我分明看到，老父亲说这些时，眼里有无限的忧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