发布时间:2020-04-24 浏览:345
大千世界,人与人的相遇是缘,人与书的相遇亦如此。案头上,作家余华的杂文《我只知道人是什么》翻了又翻,空白处还留下点点笔墨。
和余华“相识”多年,阅读《兄弟》《活着》《许三观卖血记》《在细雨中呼喊》等作品,让人唏嘘难过,又常常沉浸其中不能自拔。
余华是浙江海盐人,曾是一名牙医。凭着对文学的热爱,他从江南水乡出发,从中国走向世界。这本杂文集既有对中西方文化的思考,也有对文学创作之路的追溯。
“死亡就是凉爽的夜晚。”这是余华喜欢的一句话,来自德国诗人海涅。阅读余华的小说,总感到死亡轻易就降临了,而他似乎不屑于用眼泪描写苦难。年轻时阅读《活着》,看着一个个人物离去,泪痕爬满脸颊,有时甚至不得不放下书,平复一下情绪。再次阅读,年过半百。岁月让我读懂余华文字背后传递的人生哲理:活着,就要扛起命运的无常,并穿过黑暗寻找光明。
文集语言朴实,字里行间透着幽默与哲思。书名取自开篇之作,在我看来也是全书经典。余华讲述他二0一0年参加耶路撒冷国际文学节,期间参观犹太人大屠杀纪念馆。在一个巨大的圆锥状建筑的墙面上,贴满死难者遗像。二战期间被纳粹杀害的犹太人多达六百万,当时已收集到有姓名和身份的超过四百万。在纪念馆国际义人区,他看到一些人的话被刻在柱子上或墙上。其中有位不知名的波兰人这样说:“我不知道犹太人是什么,我只知道人是什么。”他是没啥文化的农民,战争期间把一个犹太人藏在家中地窖,直至战争结束才让那位犹太人走出地窖。以色列建国后,这个波兰农民被视为英雄,当人们问他为什么要冒着生命危险去救一个犹太人,他说出了自己的答案。
“我只知道人是什么”,平实的一句话折射着人性的光芒。“虽然有时看上去很微弱,实质却无比强大。”这种光芒跨越国界,跨越时空,又在生活、文学和艺术上处处留下痕迹。
余华从鲁迅的《狂人日记》联想到莎士比亚的《维洛那二绅士》,这些文学大师在描写精神失常者时,寥寥数语,用看起来极有条理地表达,折射出人物完全失常的精神状态。余华对这些作品进行细致入微的剖析,证明细节可以表达人性,并呈现出文学作品无与伦比的魅力。
从文字到现实,作家非凡的洞察力和严密的逻辑性,总在不经意间闪闪发光。此篇文章的末尾,余华还叙述了一个故事。一次他去意大利,应邀赴维罗纳地区和一群精神病患者进行一场文学对话,那里正是莎士比亚《维洛那二绅士》写过的地方。
余华认真地记录着精神病院的环境。大铁门缓缓打开,有一个大花园,也有几幢不同颜色的建筑,然后,他和翻译进入一个会议室,那里有三十来个病人等着他。“你是意大利人吗?”“在中国做一名作家怎么样?”“你生活在意大利哪个城市?”他们没有一个人读过余华的作品,提问时表情严肃,眼睛“直勾勾地”,几乎都会“身体前倾”。四十分钟后对话终于结束,即将离开时,余华看到病人们前去吃午饭。“其中一个男人拉住一个女人的手,还有一个男人搂住了一个女人的肩膀”,余华好奇地询问院长,“病人里有没有夫妻?”院长说没有。这是一次非同寻常的经历,作者意识到即便在精神病院,也不完全是黑暗,“因为那里有爱情”。最后这七个字,在我看来“意味深长”。生命旅途,无论美好或是丑陋,人性的光芒总会脱颖而出,也许是因为爱情,也许是因为亲情,重要的是这些足以证明“你活过”。
余华一九八二年开始写小说,他大量地阅读经典,充满激情地去创作。在《我叙述中的障碍物》文中,记录他文学之旅遭遇的一个个拦路虎。
第一个障碍物是“如何坐下来写作”。回答就一个字“写”!他认为,写就是人生里的经历,没有写就不会有属于自己的作品。别人问余华怎样才能成为作家?他说“首先要让你的屁股和椅子建立起友谊”。第二个障碍物是“如何写好对话”。通过学习、思考、借鉴,他渐渐找到自己的方法,就是让作品中的人物自己发声。比如小说《活着》,他让福贵用农民的语言习惯去讲述。在小说《许三观卖血记》,他尝试让叙述与对话融为一体,增强阅读的节奏感和流畅感。第三个障碍物就是“心理描写”。道理很简单,一个人内心平静时,不值得写;内心“兵荒马乱”,又很难写得准确。作者向川端康成、卡夫卡和福克纳“三位老师”学习,又研读了陀思妥耶夫斯基的《罪与罚》、司汤达的《红与黑》,反复比对、深入分析,体会到细节可以表达心理,极端时刻可以让“人物的心脏停止跳动”。
文集共收录了二十三篇杂文,海阔天空,又丝丝入扣。跟随余华的讲述和思考,可以从他的小说人物,一点点走进他的内心世界。余华希望自己的文学作品,能够像城市里的地标建筑一样,在几百年以后,人们需要寻找某一阶段的社会历史时,被当成“地标建筑”来辨认。
这个世界需要有温度的作品,那样会让人感到安全。而那些看似冷峻、犀利的作品,在深入骨髓的伤痛之后,往往更加震撼人心。余华属于后者。当苦难渐行渐远,人性的光辉如黑夜的星,就会一点一点地亮起来,恒久而有力地亮着。